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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学生写家史|文芳的婚事

2024-09-07 次浏览

文芳娶亲了。

婚纱照很分外,蓝色的欧根纱裙摆和泡泡袖,头上插着六七根尖刺一样的饰品,又柔软又尖利。多少年后,她的孩子瞥见了这张照片,笑着跟她说,“妈妈,你宛如自由女神哦。”

站在她身边的汉子相貌俊秀,高鼻梁,白皮肤,身姿特立,精气神实足……最紧张的是,他乐意入赘。

作为家里的长女,从芳华期开端,母亲就故意无意地灌注贯注给她,“你是要入赘的”的理念。她年夜伯家的三个女儿,年夜姑家的两个女儿,二姑家的五个女儿,都走了招赘的门。1988年左右,方案生养政策细化,容许屯子户口而且只有一个女孩的家庭生二胎,于是怙恃急促地要了。在母亲去病院临蓐的时刻,文芳被留在了家里,她默默地跪到灶王爷的画像前,祈求笑口常开的神明让谁人未降生的孩子是个男孩,这是怙恃愿望的,也是她愿望的。

有了弟弟,家里分到的地基就能多一块;有了弟弟,就不必要承担起“田”这个姓的重担。

初中卒业后,她不情愿去纺织厂做个成天灰扑扑的挡车工,不知道哪来的勇气,本身找了有渠道的先生,开后门进了职高。在职高,此前没有闪光点的她,在一群丑小鸭中突然显得出挑、被先生重视。做争辩赛的主持人,做文艺汇演的主持人,代表黉舍去加入绍兴的艺术竞赛,好不风光;在投止后,她只有周末回家,许久不见的怙恃也会特意关怀她、让她感触感染家庭的暖和气氛。

那是何等快乐的一段日子啊。但这场梦很快就醒了。

她谈爱情了,是近邻班的体育委员,一个能用打工赚到的第一笔钱给她买牛仔裤的人。她有所预见母亲的否决,是以在高中卒业前都瞒得死死的,可能,只是想要谈一场属于“文芳”的爱情吧,而不是“田家女”。

分派事情后,他们都进了精工团体,她去了仓库,他去了车间。在一个男性占绝对多半的处所,她依然受到优待和通知,事情顺遂;而男友异常“潮”地买了辆摩托车,每天带着她上放工,异常拉风。舒畅的生涯让她开端放松,开端等待这段恋情能获得怙恃的承认。

从家里接到男友的德律风后,母亲感触感染到了危急似的,问她那是谁。

“我找工具了。”

“哪里人。”

“新塘(近邻镇子)。”

“家里有哪些人。”

“他和他弟弟。”

母亲开端骂她。

田家位于一个“下萧山”的镇子——新街,新塘也是。上萧山、下萧山,一方面是按照上北下南界说的,另一方面,也正好是“山沟沟”的划分线,能反映经济状态和家庭风俗。萧山的习俗是,下萧山的人家宗子是不会给人去当赘婿的,否则会被看不起,会被看作是“卖儿子”。一样平常只有那些“上萧山”的人家,异常“想得开”,把儿子送出去上门。

母亲知道,文芳如今的工具不会入赘,不克不及承继“田”这个姓氏,成为“田”家人,将来的子女也不会姓“田”。

母亲翻脸了。

一旦看到她,母亲就开端用方言耻辱一个仅仅是谈了爱情的20岁女孩,绍兴话的口音相称凶猛,说什么都像打骂,更况且是真的打骂。这些话她并不生疏,便是母亲从小和父亲打骂使用的,然则母亲从来没有寄托这“语言兵器”成功过。如今父亲去上海事情了,这些话有了新的主人。

“还知道回来啊。”

“不要好。”

“瘟神。”

每一次回家,受到的都是冷眼与透明人的报酬。没有见过太阳的人不会等待光亮,然则见过阳光的人却会染上被爱的执念。对付文芳而言,家庭的抱负高于小我。

男友那里也并不顺遂。她在仓库做收纳,团体里年青的汉子总会找个由头来找她谈天,固然不是很想认可,然则心坎确切有一丝暗喜。一个曾经被亲爱的小姨叹息“怎么装扮也欠好看”的黄毛丫头,一个在小学初中受到轻忽和萧条的边沿人物,长短常必要如许一种“受迎接”的气氛,不仅仅是虚荣心,更是由于她必要掩饰笼罩和治愈自卑。她必要被瞥见。但这种和异性之间的谐谑导致她和男友之间频仍的争吵。他一气之下,告退回家,断了接洽。停止了。

趁便一提,公司里的男同过后来曾到她家里做客,母亲很虚心地给年夜家泡了茶。

“哪里人呀。”

“xx(下萧山)。”

“家里几个(兄弟姐妹)。”

“独生子。”

母亲开端翻脸。

“我们家,不要你们来。”

文芳怎么应对的呢。她不知道,她大概忘了,大概只是不想想起来了。

横竖后来她没再“自由爱情”过。

家里开端给她筹措相亲,给她先容那些乐意上门的男性。这都是些什么人呀,从高中以来不乏寻求的她一个也看不上,包含谁人叫沈建乐的汉子。

她并不喜欢这个“上萧山”的小学先生。人土土的,也猜不到女孩子的心思,或者说是不在乎。每次来都对着母亲献周到,协助煮饭、扫除家务,常常买些生果。不出意料,母亲对他很满足,每次来都夸他,热心地同他畅想将来。但那不是文芳想象的将来,这个汉子将她所胆怯的平淡与自卑固结成详细的其实。一个平淡的汉子,一个通俗的女人,一眼望获得头的人生,何等没有盼头。

但没有人在意文芳。沈建乐每周放工后都邑来,她和他吵,把他骂走,然则母亲反而站在沈建乐的那一边,不绝地抚慰他,招呼他过来。一段光阴下来,文芳废弃了。

“我这辈子年夜概就如许了吧。”

“这便是命。”

但当她试图让本身去接受如许一个不相符本身择偶尺度、感到配不上本身的汉子时,工作呈现了起色。沈建乐每周五放工后,从黉舍骑摩托车到田家“打卡”,但此次路上却撞到了人;更要命的是,谁人人还有碰瓷的设法主意。文芳也去了病院,作为一个能本身办理升学、分派事情的女性,她并不怵谁人呐喊着要补偿一年夜笔医疗费的人,立刻托了关系找到交警年夜队,奉告谁人人“派出所见”。文芳上上下下打点好了关系,送了烟和茶叶,乃至找到了在机关里事情的老同窗。但在对立的时刻,沈建乐怂了。在派出所里小心翼翼,宛如彷佛真的犯了什么年夜罪,支支吾吾,说不出话来,末了不明晰之。

老同窗找她说静静话“这个男的是你找的(工具)。”她该怎么回,她也怂了,似真的犯了什么年夜罪,支支吾吾,说不出话来,末了不明晰之。

真的要接受如许一个没有担负的人吗。真的要接受如许一个靠不住的人吗。她从很小的时刻就发现别人都是靠不住的,然则正由于无所寄托,是以她更等待婚后能做一个小鸟依人的老婆,而不是必要她像老鹰一样生猛。她不情愿啊,再去找了母亲,奉告她这个男的并不克不及作为田家将来的顶梁柱,不克不及撑起门面。母亲可能从这件工作中也发现,沈建乐并不是她所期许的那样,也就废弃了。

至少从这件过后,文芳对找赘婿没有那么悲观抵御。就算是要招赘,那也要找个本身喜欢的。以是她开端接受身边同伙的先容。兜兜转转,前提不错的也有,有个在台资企业里事情的,还从台湾给她捎了一条异常悦目的项链。后来固然丢了,然则“异常悦目”。

有一天,一个她都记不起来的同伙给她先容,有个绍兴人,叫做高锋,乐意入赘。

他们第一次会晤是在“好德暖锅”,萧山那时最好、最潮的暖锅店。一会晤,文芳就感觉到,这个高锋的和之前的纷歧样,异常有精气神,长相帅气,很有礼貌,用如今的话来说,妥妥的高情商。“我是喜欢他的。”于是瓜熟蒂落的开端来往。

高锋确切不错,他每次来家里也会带点器械,并且烧得一手佳肴,把家里人都捧得高愉快兴的。不仅如斯,他会带文芳去那些如今所谓很有“气氛感”的处所,在带来一袋子苹果的同时,会带来一束玫瑰,文芳也高愉快兴的。如今老家阁楼的旧衣柜里,还有一条其时买的蓝紫色的雪纺裙子,布料柔软,色泽清爽,和如今文芳风风火火、雷厉声张的样子扞格难入,但这确切代表了她谈爱情时期的少女心事,含苞欲放的羞怯,亭亭玉立的期盼。

娶亲便是迎刃而解。

此时此刻,她穿戴婚纱,感触感染到了另一只手的暖和,感触感染到了母亲平和的眼神,感触感染到祝福与她一直等待的“其乐融融”。天晓得她何等等待这种“家和万事兴”啊。

她的外公是村落里的年夜队布告,家里前提异常不错,赡养了家里5个孩子。弗成避免的是,谁人年月特有的重男轻女的思惟,是以她的母亲爱凤,并没有念过书。在成年后,便被外公许配给村落里贫穷但老实的田家汉子——传根。

听说,爱凤年青的时刻也异常漂亮,是村落里著名的那种;听说,她也对抗过。一个女人,分外是漂亮的女人,年夜概都邑对夫婿有想象。

起先他们两个都是双职工,一个投军回来后在水泥预制厂里当运输员,一个在集体企业里上班,前提相称不错。

但从他们造了新的屋子后,家里的经济环境一落千丈。预制厂和集体企业都倒闭了,他们双双赋闲。爱凤开端常常性地生病,去看病,去费钱。传根卖蔬菜、收鹅毛鸭毛、卖小鸡小鸭,然则这些生存是光阴不稳固的事情,天天只要卖完了就放工,是以多了许多光阴。这些光阴,被拿去打赌。新街以花木生意业务驰名,外来地运输工人、苗木匠人在此集聚,鱼龙稠浊,风尚很差,逐步地形成了一箩筐的打赌据点以及黑社会。这种风尚强烈到,连幼儿园的孩子都邑玩扑克牌。

然则哪有大好人家会喜欢打赌呢。爱凤和传根开端每天打骂。

上小学时,文芳一回家,看到最多的是母亲躺在床上装睡的背影,和空荡荡的家——父亲自顾自地去麻将室了。永久叫不醒的母亲,永久找不到的父亲。

这种永不休止的争吵成为文芳一生的回响。但更糟糕的是,她发现本身无法责备任何人,每小我都宛如有理由;她发现没有人错了,年夜家变了又宛如没变。是以小小年事的她选择听信村落里人的闲谈,“文芳家造了屋子后,风水变差了。”这组成了她对付风水和命数的最初信奉,后来逐渐形成了本身的理论:每小我、每个家庭身上都有风水,呜咽、朝气都邑破坏这种风水,是以,不许哭,无论什么时刻,都要微笑。“爱笑的女孩命运运限好。”

她自卑于糟糕的家庭,自卑于不出众的外貌,自卑于难以晋升的学业,自卑于女性长辈施加给她的“重男轻女”观念。

她憧憬那种温馨协调的家庭气氛,憧憬爱与被爱。入不入赘的保持,终极为这种盼望妥协。

终于,她获得了。

娶亲后很快就有身了,这更是一件喜事。

前三个月,家里人都待她当心翼翼的,如获珍宝,她得到了本身求之不得的生涯。第四个月,她发现高锋持续三个晚上很迟才回来。她挺着肚子,搭计程车去找,然则没找到;打小灵通,无人接听;越日问他,他含混不清。

直到有人找上门来讨帐。高锋打赌,欠了一年夜笔钱。真风趣啊人生,怕什么来什么。

明明在娶亲前,异常严肃地问过他有没有前科,然则其时的确定与许诺保质期比萧山萝卜干都要短,质量比三鹿奶粉都要糟糕。

行吧,还钱,还能怎样呢。她没有选择的,面临哭着求她的汉子,她还能坚持微笑,只是突然感到赘婿的“赘”,可能是包袱的“赘”。

怙恃、亲戚、同伙轮流来了一圈,劝高锋不要再打赌了,安安心心事情吧,孩子都要出身了。

然则正如我们所知道的赌徒一样,高锋没有就此罢手。但他的说辞是“我想把钱赢回来”,他们的逻辑是,“我是为了家庭”。我是为了家里好啊,你怎么能不帮我。你怎么能责备我。你怎么能看不起我。

年夜多半赘婿,并非像他们娶亲前批准“上门”的姿势一样温顺,十分在意所谓的“男性尊严”与家庭位置。家族里,还有另一个痴迷于炒股末了同样欠债累累的赘婿,他知道本身是“上门”的,是以非分特别重脸面,畏惧被人看不起,愈发想出人头地,想让老婆和外家人看看,什么叫做汉子,于是往股市里投了年夜量的钱,末了成为韭菜,被光彩地收割。正如赘婿这种风俗事实上是树立在“重男轻女”的观念之上的,身为“赘婿”的汉子每每会感到本身是弗成或缺的,是给一个只有女儿的家庭带来延续和荣光的青鸟使,是一个汉子大方的施舍。没有人能说清晰,他们为何如斯自大呢。

高锋发过誓后,不出一个月,却又红了眼,发了狠,决心去赌,但债务却像滚雪球一样平常越来越年夜。借主又找上门了。

像是电视里演的一样,一群年夜汉,带着一些棍棒菜刀,把刚修没几年、还锃亮的年夜门砸地凹凸不屈、伤痕累累。明明这个家庭必要一个汉子为了应对这种无助,然而这中梗塞与难看恰是他带来的。文芳说不出话来,她还应该笑吗。“这个家的风水又要糟了。”

那男的躲在她后面,死活不愿面临借主,像个没断奶的孩子,完全掉臂直面借主棍棒的,是文芳8个月年夜的孕肚。

当文芳掐动手掌心和那些讨帐的会商时,稍一个不注意,死后那男的就跑上楼去,一起跑到露台,纯熟地翻过围栏,但手牢牢地抱着雕栏。

文芳和母亲追了上去,看到的不但有那张现在令人讨厌的脸,还有屋子表面围了一圈又一圈的看热烈的人。嗡嗡的,不知道在说什么,嗡嗡的。

这么多年,无论是造屋子,去表面经商,照样招赘婿,都是为了这张脸面。爱凤是何等自满的一个女人啊,文芳是何等自满的一个女人啊,她们一直愿望从汉子身上找到添光的器械。爱凤失败了,如今文芳也失败了。

高锋把田家人的脸,丢尽了。

“zou se”(不法啊,并带有上辈子负债的因果宿命感。)

没有人知道高锋谁人时刻在想什么,曾经被高看一眼的自尊心在此刻酿成胡搅蛮缠,脸面之以是紧张,是由于它守住了人的底线,是民气的锚点。

“求求你文芳,帮我还钱,你不帮我我就要从这里跳下去了。”

“我死死失落算了。”

不如我也从这里跳下去算了,文芳如是想。

他为什么要逼我,岂非是我的错嘛,文芳如是想。

假如我是个男的该多好啊,文芳如是想。

如果我能嫁出去该多好啊,文芳如是想。

没有假如,也没有如果,有的只有谁人男的絮絮不休、哭天抢地的噪音。

但文芳不克不及不管掉臂,她还有未降生的孩子,还有开心了不外三个月的母亲,还有尚在初中的妹妹。真是糟糕啊,连死的权力都没有。

她突然想到肚子里的孩子,还没出身就失去了“家”,这恰正是她一直尽力为孩子预备的。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慧,执念越深越弗成得。

她感到够了,闹下去有什么成果呢。这场闹剧像是一场无聊的持续剧,那些狗血的情节一个接着一个的产生,独一分歧的是,文芳看不到一丝年夜团聚终局的迹象,以是照样早点停止吧。在谁人男的殷切疯狂的眼光下,她点了头。然后让他走吧,还有一个月了,让她宁静些吧。

文芳如今只想把孩子生下来。而孩子的性别,会决议她的婚姻是否走到止境。

萧山招赘婿的风尚并不是由于舍不得女孩子出嫁,或者是什么女性权利位置高,恰是由于每个家庭都想要一个男的,每个家族都等待姓氏被传承下去,纵然他们也不知道这个姓氏有什么用。像是爱凤,她明明不爱本身的丈夫,不喜欢田这个姓,然则她依然在为这个姓氏的香火奔波操劳。是以,假如这个即将降生的孩子是个男孩,大概高锋会真的回归家庭,会被包涵,这场已经分崩离析的婚姻会被不以为意地粘起来;假如这个孩子是个女孩,那高锋就没有什么值得迷恋的了,“女孩子而已,又不是跟我一个姓的。”

是啊,男孩子即便不是一个姓的,依然是他的孩子;女孩子,不是一个姓的就不是他的孩子了。

临盆那天,他也来了,在表面干巴巴地喊了几声加油。文芳本身也不清晰到底愿望这个孩子是男是女,她只能用力。

“哇——”

她的肚子空了,几个月以来的年夜喜年夜悲,仿佛都跟着这个孩子的出身而成为曩昔。而23岁的她,本身都还没有从怙恃的暗影中走出来,就如许成为一个母亲。然则“把孩子生下来”,倒是她几个月来独一的执念;等于孩子有个糟糕的父亲,她照样想把孩子生下来,她不明确,她的孩子年夜概也不会明确。

护士跑出去和家眷报喜,“是个女孩。”

门外,脚步声响起,又垂垂远了。

文芳年夜一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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